1.阿九日記
X月X日 秋 天氣涼來到落日煙已經有一段時間,但因為之前都在昏睡,沒法寫日記,今天下午終於清醒了,我知道少艾已經把我的病治好了,所以我才能醒來。
今天的日記,我想寫少艾帶我來落日煙的事情,少艾在那時答應我一定會再帶我回家,所以我要白紙黑字記下來,以免他賴帳。
那一晚(忘記是什麼時候了,但朱痕跟我說我是約在二個月前來的,那時是夏天),少艾帶我來到朱痕的家,落日煙。我知道朱痕是個隱居的人,但我實在不太明白什麼叫隱居?就像少艾還沒住到琉璃仙境(素阿叔的家)以前在峴匿迷谷那樣的生活嗎?我很懷念那段日子啊!那時天天都可以和少艾在一起,雖然少艾常嫌我煮的飯不好吃,還叫我每日都去藥圃拔草。
後來搬到琉璃仙境了,總是看不到少艾,雖然屈阿伯對我也很好,但我還是希望少艾能多陪我一點點。當然我知道為了對抗可怕的異度魔界他非常忙碌,所以我不會亂吵。
少艾有跟我說為何要來落日煙的原因,因為他需要我身上的咳羊莖,那是一種藥草,就搗碎放於繫在我頸上的香囊,而我要是沒有它就會陷入昏迷,所以少艾很掙扎。但如果咳羊莖能夠救人,我想我願意讓出這些藥草。而且少艾也答應我他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我的半心之症,以後就算沒有咳羊莖也不會陷入昏迷。我當然相信少艾,所以我答應將咳羊莖給他,只是這小香囊跟在身邊好久了,還是有一點小小的捨不得。
那個晚上的星星好亮好亮,月亮也彎成一道可愛的像眉毛的弧度,好像在對我和少艾微笑。我們邊走邊仰望著天空,數著星星,好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這時的少艾又像以前一樣一直陪在我身旁。我們打勾勾蓋印章約定少艾忙完後一定要來接我回家,說話不算數的人要吃很多很多苦瓜。
我想睡了,今天就寫到這裡吧!明天開始就要和朱痕一起生活了!
2.藥
「朱痕,少艾什麼時候才會接我回家?」阿九趴在茅屋的窗前,看著窗外背著柴薪的朱痕推門而入時便帶著些期盼的問道。傍晚的天空被彩霞染上了瑰麗的色彩,夕陽紅如火,緩緩沒入遠方山頭之下。
不待朱痕答話,阿九跳下竹椅,又趕緊補了一句,「我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你看,我最近都有認真練劍,武功也進步了不少呢!」說著拿了擱在桌上的木劍,當場比畫了起來。
整理著甫自後山砍回的柴薪,將其一根一根整齊的堆在爐灶旁,朱痕頭也不回地道:「等落日煙下雪的時候吧!還有,落日煙禁武,你要練武便不能留在這裡。」
阿九聞言不禁垮下一張小臉,「朱痕……別這樣嘛!」丟了劍,蹭過去抱著朱痕,將臉埋在他的懷裡撒嬌道。
「你喲!好啦,準備吃藥了!」摸了摸阿九的頭,朱痕便轉過身去張羅阿九的藥了。掀開熬煮湯藥的陶壺的蓋子,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朱痕不禁皺了皺眉,卻還是盛了一碗遞給阿九。
「朱痕,藥很苦!」縱使吃藥是每日的例行公事,但看著手上這碗黑壓壓又散發著濃重怪異藥味的湯汁,阿九還是苦著一張臉。拿著湯匙的手意興闌珊的攪動著藥汁,湯匙不停磕碰在瓷碗上,發出一陣陣清脆聲響。
「哪有大俠不喝藥的,阿九大俠?」睨了阿九一眼,朱痕最後還是放軟了語氣「把藥喝完,便給你一支麥芽糖。」
「好吧!」像是懷著壯士斷腕的決心,阿九捧著碗,一臉悲壯地一股作氣咕嚕咕嚕便把整碗藥湯喝完了,但是……
「咳…咳咳……」因為喝得太急又太猛,阿九被嗆的連咳不止,扶著桌子頻頻抽氣。
朱痕拍了下阿九的頭,「誰叫你喝藥喝那麼快的?」
「咳……咳咳……唉呦!很痛耶!朱痕,下手那麼重!」
「喏,麥芽糖給你。」替阿九抹去嘴邊殘留的藥汁,拍了拍他的背,朱痕自衣袋中抽了枝麥芽糖放在阿九手中。
「麥芽糖,喵~喵~」某隻貓一看到麥芽糖,便雙眼發光,高興地蹦蹦跳跳出去了。
「真是的,哪有大俠這麼愛吃糖?」望著阿九的背影,朱痕不禁吐槽了句。視線移到懸在牆上的鐵箏,朱痕無語,只是拿出自己最珍愛的長笛,手指輕按洞口,頓時,悠揚卻略顯滄桑的笛音悠悠迴盪在整個落日煙。
「朱痕,少艾什麼時候會回來?朱痕,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他。」夜晚臨睡前,阿九又再度問了同樣的問題,不同於先前著期待的語氣,他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我說過,等落日煙下雪的時候。」但是,落日煙常常下雨,卻不曾下過雪。朱痕在心中補上一句。
「你乖乖的睡,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帶你回家。」替阿九蓋妥棉被,朱痕輕聲說道,卻不禁於心底自嘲,朱痕啊朱痕!這是你說過最拙劣的謊話啊!
阿九乖巧地閉上雙眼,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卻在朱痕關上門扉離去之時,驀地兩行淚水不受控制地流淌而下,濡濕了枕畔。
3.之後
朱痕染跡在想是不是乾脆一掌將面前的鐵箏打碎算了,但看著被自己保養極好的鐵箏還隱隱泛著烏黑的亮光,他又捨不得下手了。
死命的瞪著眼前的鐵箏,如果眼神是把銳利的劍,這把鐵箏早就不知被刺出幾個洞了。他突然有種想要放聲大笑的衝動,然後,他真的笑了。
「哈哈哈……」放聲狂笑的他,笑得幾乎站不住身子,笑得眼角迸出了細碎的淚光,他只是一勁兒笑著,似乎沒有停歇的打算。
扶著一旁的桌子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他突然想起那日他為慕少艾在臉上描繪上最後一筆時,慕少艾望著銅鏡中的容顏笑著說的那句話,「呼呼,原來這張臉笑起來是這種模樣,可惜沒機會跟本尊比較囉!」
他當時只想一掌往某個笑得很燦爛的傢伙的頭上巴下去,還笑?他到底知不知道接下來面臨的是什麼?血染蒼茫點成淚,一曲絕琴殤不歸?不是跟他說過他應該是在峴匿迷谷吃菱角吃到噎死,或在他的風鈴店淡看風鈴茫茫而死嗎?代人而死一點都不像是他的作風。
這傻子,到頭來還是不聽勸,還拖他一起下水。
他朱痕染跡壁有瑕到底是倒了幾世的霉才遇上藥師慕少艾,更甚者還和他結為莫逆。套句慕少艾常說的話「呼呼!真是誤交損友,誤交損友。」
記得那日,他看到慕少艾來時心不知為何竟沉了下來,似乎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然後,慕少艾說出了那項請求。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劈柴,「你真的決定這麼做?那鳥人真的值得你為他如此?」
慕少艾定定望著他,半晌才開口:「刀戟戡魔事在必行,羽人非獍之性命不可失。」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頓時放下斧頭,聲音有些嘶啞,很久,很久了,他的情緒沒有如此波動了。
「而且……為什麼是你?又為什麼要找上我?」話才一問出口,他頓時明白了問題的答案。
「因為,你是朱痕。」還是不變的溫潤語氣,但慕少艾看向他的眼眸透露著誰也撼動不了的堅決,不容許他逃避。
「你……罷了,還有一點時間,先陪我喝一杯吧!」拎起擱在地上的酒壺,他丟了壺給慕少艾。
「朱痕,多謝,然後,對不住。」
「你知道我想聽的從來就不是抱歉。」
「你生氣了?」
「我有需要為一個阿呆生氣嗎?」嘆了口氣,他仰頭灌了口酒,細細的打量坐在對面石頭上的慕少艾。一樣不變的銀白髮絲,一樣不變的暖黃衣袍,一樣不變的帶笑眼眸,但他怎麼看就是覺得慕少艾身上多出了個不屬於他的氛圍,一種名為滄桑的氛圍。
慕少艾也豪邁的拿起酒壺仰頭便灌,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聊著,直到,壺中酒盡。
「進去吧。」他說。
朱痕慢慢的走出屋外,看著那日喝完卻被棄置在地的的空酒罈,他想他該去地窖再拿些酒了。取了兩罈,他坐在他的老位子,也是那日和慕少艾最後一次飲酒的位子。空空的青石上,被他置了另一罈酒。兩罈都開了封,他執起一壺一飲而盡,另一壺則全數灑在那塊石頭的周遭。
「慕少艾,別再偷偷到地窖拿酒了!你是以為我瞎了聾了什麼都不知道?」
「哎呀呀!朱痕,好東西就是要和好朋友分享,你說對不對?」那人從來沒有一絲當場被抓包的窘態,反而總是嘻皮笑臉地跟他胡扯一堆。
他後來又不知去地窖拿了多少壺酒,只知每次皆是拎了兩壺,一壺飲盡,一壺灑地。他幫他易容,他代他赴死,只是三日前的事。聽說後來他的好友們把他放在小舟上,燃了火,放於大海任其隨波逐流,他知道他從不喜愛拘束。慕阿呆,為什麼你要這麼傻……這麼傻?
他又張狂地笑了,聲音聽上去蒼茫而悲涼。仰望著天,雲層還是一樣濃厚,還是一副隨時都要下雨的樣子。一滴,兩滴……陡然,豆大的雨珠打進他的眼中,刺得他的眼眸痠疼。
下雨了,他乾脆躺在草地上任漸大的雨勢淋溼他的衣,也淋濕他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勉強站起身,顛顛倒倒的走回屋裡取了掛於壁上的鐵箏,又走出屋外坐在那塊慕少艾常坐的青石上,彈奏一次又一次的笑夢風塵。
「……山渺渺,雲渺渺,八方風雨止今宵;情渺渺,仇渺渺,風塵一夢任逍遙。江波嘯,烽煙招,興來病酒罷琴簫;世情笑,人寂寥,壯懷誰留向晚照……」
慕阿呆,慕姑娘,這笑夢風塵還是要你來彈啊!什麼時後輪到我彈了?
鐵箏被他保養的很好,沒有一根弦在他略嫌粗魯的彈奏下斷裂,倒是他的手,被琴弦割的血跡斑斑,但大雨一沖,鮮血被染成血水,順著琴弦滴落而下,又復無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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