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雷,R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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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戚寒雨
三十歲,在他們這行裡已然西山日暮,離退休只有一箭之遙。傭兵團是座大熔爐,金錢、青春、暴力、死亡等在此親密無間的融為一體。
千金少幹傭兵已經幹了九年。
九年來他輪轉數個駐紮地,遍歷無數隨口說來皆可拍成長篇電影的經歷,他還不合時宜地擁有過兩名戀人,一名和他年歲相差無幾,五年前在一場叢林戰役裡失卻蹤影,另一名是甫結束六個月新兵訓練不久的少年,外表與身材同其他人相比清瘦蒼白得可憐,但結訓時所有項目皆拿第一。
戚寒雨,寒雨,那日休營,天上果真落下一場大雨,劈哩啪啦爆炒豆子般掩蓋住一切聲響,沒有燈的破房內他被少年按在牆上狠狠進入,周身緊緊裹著潮濕燠熱的水氣,幾要使人嗆斃,然而長年的訓練與自尊讓他的背脊仍挺的如槍筆直,只有小腿肚不由自主打顫得厲害。
做愛如同作戰,少年簡直是把戰場上那套原封不動搬來實踐於此,他的下身悍然挺動著,手指卻溫柔地挑開他汗濕緊貼在額上的碎髮,輕聲說,老師,對不起。
這個時候他仍喊他老師,也不知存著什麼心思,或僅是習慣成自然。當初戚寒雨入伍時是難得的東方面孔,奚落嘲弄毫不意外爭相撲面而來,他僵著一張猶帶稚氣的臉不知如何反駁,卻全數被另一人笑嘻嘻地四兩撥千金便揭了過去。也是東方人,卻漂亮的不似軍旅人,一問才知對方待很久了,四捨五入算是老兵了。
從此他跟著千金少混,他什麼都教他,將來他通過訓練也要跟他在一個部隊。千金少帶兵時嚴格,休息時親和,老師是戚寒雨主動叫的,反正這群人裡只有他倆聽得懂。這是通俗的稱呼,到此卻成了暗語似的,語尾發音輕揚,雜揉著別樣私密。
千金少名中有千金,千金卻從險中求。朝生暮死是他們這類人的宿命,照理說在這遠離家國千里的蠻荒之地不該有牽掛,但戚寒雨有次卻無意間看見他手上把玩著一把小刀,小刀造型精緻,刀刃泛著盈盈流光,刀柄嵌一粒圓潤的土耳奇藍石子,然後他朝刀柄處落下一個輕吻。冷兵器在今日早就不是兵器,是裝飾品,也是紀念品,他心念電轉,驀地涼了下去。
後來才輾轉知道,實際上他是這部隊第三個東方人,第一個是千金少,第二個大名風逍遙,和他的老師同期入伍,當年上山下海都在一起。風逍遙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力出類拔萃,執行任務時乾淨俐落,笑容卻開朗純粹,像名未經世事的大男孩。當年他很快同千金少一拍即合,還是看對眼的那種。
現在風學長不在了,千金少也是他學長,他卻執意稱他老師,好像這樣才能顯出他之於他有別他人。「有別他人」,戚寒雨默默咀嚼著這四字,他想自己在嚴苛的訓練下竟還是不夠疲累,才有餘裕來回琢磨從心底破土而出的那絲隱密的快樂。
戚寒雨是千金少最驕傲的學生,千金少不曾對他明說,然而眼底常不時流露出讚賞,這給了他莫名的底氣。本來他們只有訓練時才有交集,之後戚寒雨天天端著三餐湊到千金少身旁,說老師我有點水土不服但又不想浪費食物,這些分給您一點好嗎?千金少拿金屬筷子敲他的頭,少年人還在長個子不管怎樣還是要多吃點啊!
話是這樣說,有次他卻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小袋白米與一個小鍋,白米在此地對東方人而言無異珍貴如黃金,他說我不會煮飯,這些給你你自己看著辦。當晚兩人分食一鍋熱騰騰的白粥,戚寒雨從不知原來白粥的滋味可以甘美如任何一道山珍海味,蒸騰的熱氣柔和了千金少的側臉輪廓,戚寒雨偷偷望了一眼,心上也似籠了一層迷霧。
十七歲的少年第一次愛人,愛與慾皆青澀,卻在他甫發育成熟的身體裡飽脹著,流淌著,像槍管中開出一朵鮮紅欲滴的帶刺玫瑰,扎傷自己,亦扎傷對方。
弄到一顆迷藥在現今的駐紮地並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藥錠體積比起非法槍枝可說幾乎渺小的不存在,放在胸前口袋緊挨著心臟,可以感受到自身劇烈失速的心跳。
他清楚千金少信任他,如今他們除卻就寢,幾乎無時無刻都待在一起,有那麼點相濡以沫的意味。千金少在營中唯一嗜好便是於任務結束時弄幾瓶酒來大家分著喝,一人一小半杯已是極奢侈,完全沒有喝醉的風險。
但是那次運氣不好,只有兩瓶玻璃罐裝的啤酒,一瓶還讓戚寒雨不小心摔破在地,少年眼中的愧疚之意幾欲奪眶而出,手忙腳亂想要去撿地上碎片。千金少阻止他,拍拍他的肩,不過是瓶酒,別那麼在意啦。不過這下鐵定不夠分,這瓶就留著我們自己乾了吧。戚寒雨躊躇道,老師我才十七歲……千金少大笑,十七歲怎麼了,別人十七歲時連槍都沒碰過,何況這點酒根本喝不醉,怎樣,你不想陪我嗎?戚寒雨輕聲說,好,我陪老師喝。
他的動作迅速且完美,明顯訓練有素,千金少不過轉身打一隻嗡嗡嘰嘰的蚊子,藥粉已無聲無息散入杯底。這是最後一杯,戚寒雨酡紅著臉,拿著酒杯的手搖搖晃晃,說老師我真喝不下了,這杯您替我喝了吧。千金少笑他居然是一杯倒,接過戚寒雨那杯一飲而盡。
一杯倒的人不是戚寒雨。
除了迷藥,戚寒雨還順了副手銬,他將自己和老師的各一隻手鎖在一起,在進犯對方時讓修長的五指牢牢嵌進他的,就像一對情投意合的愛侶。
意識不清的老師緊皺著眉,自唇畔逸出一點模模糊糊的呻吟,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戚寒雨低頭仔細一聽,風......風......從頭到尾只此一個單音。他眼底黯了黯,張口叼住眼前人一側脖頸,牙齒微微使力,在蒼白單薄的皮肉上烙下一片片零落的玫瑰花瓣。
千金少終於渾身是汗的轉醒過來,但因藥效尚未完全褪去導致雙眼沒有焦距,他聲音破碎地喊道,寒雨、寒雨、戚寒雨!
戚寒雨一怔,停下了動作,指尖流連過千金少面頰,幾乎帶著哭腔,他說老師你知道嗎?我願意陪你,不只喝酒,我還想陪你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直到你膩了為止,你可以理解嗎?
就算千金少心裡住著一抹幽靈,他也不在意。
一時之間只有嚇人的雨聲。
他再度試探地吻住千金少,而千金少默然垂著頭沒有拒絕。
這場大雨猶未止息。
2.風逍遙
起先是幾聲驚呼,繼而迅速蔓延成一片歡若雷霆的巨大騷動,一名瘦削的男人被部隊眾兄弟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緩步走入營區,各國祝賀語飛舞於天際,總是肅殺近於死水的地方此刻鬧騰如舉辦一場盛大的慶典。
劫後餘生的人回來了。
千金少上前與他緊緊相擁,嘴角一直揚著笑,眼眶卻紅得嚇人,風逍遙五年半前出事那天他都沒那麼失態,人前人後皆未掉過一滴淚。現在他被風逍遙輕舐眼角,掃去那鹹澀的淚水。口哨聲霎時此起彼落,鼓譟著要他們來個久別重逢的法式熱吻。
典禮順勢進入高潮,風逍遙未辜負眾人期待,在全營注視下他大方地摟住戀人吻得很深,彷彿要把對方肺葉中的氧氣全榨乾才甘願。千金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隨即放鬆下來,淚卻流得更兇,像是要把先前欠下的份一次奉還。他從頭至尾閉著雙眼,放縱自己溺斃一回。
如果真能溺斃。
風逍遙是細心的人,晚上他們久違地做上一輪時他察覺到戀人的心不在焉。儘管兩人身體默契依舊,他抵入的動作也格外小心翼翼,千金少人卻顯得恍惚。他並未抗拒於他,但像浮沉於一場無法清醒的噩夢裡苦苦掙扎,反應比從前都要激烈,讓他的肩頭被咬出了血。
他退出他體內後替他抹去高潮時猛飆的生理性淚水,環著對方說來福你在怕什麼,可以說給我聽嗎?
千金少勉強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到現在我以為自己還在茫。
風逍遙沒說話,雙臂收得更緊。
千金少問他,你既然生還……為什麼還要回來?
風逍遙笑道,你是傻了嗎連這都不知道喔。
千金少回過身摟住他脖頸,與他汗津津的額頭相抵,要說傻,你也不惶多讓好嗎?聲音很低,還帶著點沙啞,語調倒已恢復風逍遙所熟悉的那種。
他幫風逍遙處理完肩上的傷口,把上衣扔給他。風逍遙衣服套到一半時像想起了什麼順口提起,對了你那學生小戚挺優秀的啊,各項能力成績都達頂標,是個肯吃苦的孩子吧。
是啊,他的表現確實很好。千金少似乎不想繼續這話題,他草草收拾好自己,神色困倦地躺回戀人身旁,說快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啦。
歸隊後風逍遙仍舊和千金少一組,日子彷彿回到了從前,危險刺激的任務接踵而來,工作時他們默契無間,步槍與手槍配合得宜,是雇主最優秀的戰爭機器,槍口下除卻生死無他事。
身為軍人,傷春悲秋這種情緒對千金少而言本跟天方夜譚沒兩樣,然而近來三個月的任務結束回歸營區待命,人一閒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他時時有著想挖個戰壕把自己掩埋起來的衝動。
駐紮地就這麼丁點大,抬頭不見低頭見,他知道戚寒雨什麼都看在眼內。
任他多麼吊兒郎當放蕩不羈愛自由,心裡同時乘載著兩個活人的重量,比起八公里的十二公斤負重跑還苦還累。
半年多的露水情緣,兩名寂寞的人相互取暖,不得不承認戚寒雨是名細緻體貼的小情人,做什麼事都妥貼周到,但開頭畢竟太過荒腔走板。他對那日的印象只有失序與疼痛,肉身與心皆懦弱。有時雨還會在他無防備時淅淅瀝瀝下在夢裡,濕淋淋黏糊糊,總是隱忍寡言的學生有一雙哀傷的眼睛,眼底燙著燒灼的感情,他被那雙眼注視著,嘴裡的斥責突然一句都吐不出,彷彿失語。
真是該死。
令全營期待已久的散步假終於來臨,所有人興沖沖換了便裝,紛紛如出了閘的猛獸往最近的鎮上跑。他們實在快受夠了每日都彷彿前一日複製的生活,營區處處打掃得摸不著一絲塵埃,衣服簡直要燙出花來。
自營地出發步行一陣,即可抵達離此處最近的海岸,千金少提議早上不如先去海邊溜達一圈,晚上再到小鎮喝一杯。風逍遙自然說好,想了想又說,帶上小戚吧,看他一人在這裡似乎也沒什麼朋友,別大家都出去了他還在訓練場跑千米。
老天爺給面子,賞了他們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大海一望無際,海水湛藍,日光下躍動著粼粼波光,像灑落一大片碎水晶。千金少第一個跳進海裡,揮手吆喝著其他兩人快跟上,浪花打溼了他的衣物,衣料浸透了水貼在身上,風逍遙笑著朝他喊道,來福你都多大了還瘋成這樣!有沒有點當人老師的自覺啊?
他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戚寒雨並未跟上,回頭問他,你不一起來嗎?
戚寒雨搖搖頭,說學長你們去吧,我在岸邊散步就好。
待風逍遙走遠了,他才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氣似的緩緩坐進水中,抱著雙膝,抬頭凝視沒有一絲陰霾的天空。
他一向懂得分寸,風逍遙出現後他識趣地不再時常圍著千金少打轉。後來有一次千金少主動找他,猶豫著正要開口就被他拿手輕捂住嘴巴,他在他耳邊說我知道老師要說什麼,我沒有資格要求別的,只希望你不要拋下我,好嗎?末了很疲憊地靠在千金少肩頭,「老師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千金少嘆息著摟住他。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想來這鬼地方當傭兵?
戚寒雨沒作聲,像個受到委屈的小孩死死抱住他的老師。
鎮上僅此一家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燈管在夜中幽幽亮著光。三人推門進去的時候店內狹小的空間早已滿座,角落卻有一桌出聲熱情地招呼,一看皆是熟面孔,這群營裡的弟兄正喝得熱鬧,酒尚未過三巡。
千金少今日興致頗高昂,逢人就乾杯,一乾一大口,豪氣又爽快。調酒啤酒皆不拒,飲完再點下一杯。酒喝多了話也開始多,他原來在營裡人緣就好,開他玩笑也從不生氣,被酒精一澆灌更是妙語如珠,操著流利的外文不時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當他想再找下一人碰杯時手腕卻被人握住,風逍遙一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聲道來福你今晚喝太多了。他睨了風逍遙一眼,揮手掙開對方,棕紅色眼睛亮堂堂的,眼底釀著濃厚醉意,一字一句向外冒著酒氣。風逍遙你別攔我,我還沒醉呢!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碰的一聲悶響,他身體一歪頭朝下倒在桌上,手中玻璃杯尚餘半盞殘酒,同時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服務生過來收拾殘局,風逍遙嘴上賠禮手上賠錢,回頭見戚寒雨狀況也沒好到哪去,少年大概是頭一次遭遇這種場合,被人敬了幾杯黃湯下肚後也開始暈暈乎乎。
戚寒雨蹭到千金少身旁,一聲又一聲喚著,老師、老師。他攬住千金少的腰試圖將人扶起,腳跟卻一軟,霎時兩個人一同狼狽地摔跌於地。風逍遙大步流星走過來,撈起地上的千金少,扶了一把戚寒雨,問他,你還能走吧?
戚寒雨點了點頭,謝謝……話還沒說完,風逍遙望著他再度開口,聲音平和,在鬧聲中卻如鼓點咚咚擊震於心,冷汗迅速遍佈少年背脊。
我其實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可是我認識他這麼久,從沒看過他這副醉生夢死的模樣。
風逍遙頓了頓,又說,你應該也知道他是個心腸很軟的人,無論如何,你我想必都希望他一切安好吧。
3.千金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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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雙刀是他們交往不久後在異國市集上所購得。
兩把短刀置於有些積塵的木匣中,樣式尺寸完全相同,只有刀柄處鑲嵌飾品顏色有異,一紅一藍,皆圓潤可愛。老闆見他們是外國面孔,操著蹩腳的英語強調這倆不拆賣,他們也從善如流,爽快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千金少寶貝似的把匣子捧在懷裡,邊走邊問旺財你要哪一把?風逍遙說給我紅色那把吧,千金少笑嘻嘻地轉頭看他明知故問,說個理由來聽聽?風逍遙不答,冷不妨湊上去輕吻戀人凍紅的眼皮,才說這答案你還滿意嗎?眉眼彎彎,笑容有得逞了什麼的調皮。
昨夜方降一場雪,今早天晴,古老石磚鋪成的街道上猶積不少殘雪,日光照耀之下閃閃發亮。街上行人不多,並無人注意他們。他們裹著厚重大衣像無數平凡的觀光客鑽進路邊咖啡店點兩杯熱飲暖身,在露天座位坐了一會後去附近的廣場散步,行過遠處結冰的河,幼稚地追逐散落於廣場各處的胖鴿子,空氣冷冽清新,天際蔚藍如洗。
如今他獨自在燈下凝視著刀上流光溢彩的紅寶石,感覺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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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有人問過風逍遙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風逍遙歪頭想了想,用稍嫌生澀的外文道,也沒什麼特別的,來福配旺財,好運旺旺來。隨即遭一旁啃乾糧差點噎著的千金少嗆咳著敲了一記,喂喂喂有你那麼隨便的喔!
他們都不是心思百轉千迴的人,這段戀情的起點與開展皆順理成章,一切自然的彷彿河水匯流入海,生死都可在一處,以致風逍遙未曾考慮過彼此存在秘密的可能性。
然而在酒吧的那個夜晚,少年下意識瞠大的眼與細微的表情變化逃不過他的注視,那瞬間短暫如電,卻似窺破某種玄機。偵查作為風逍遙的工作之一,也是強項,自回來起,戀人多次失常的舉止諭示著他們似乎不再同從前那般親密無間,他不知道原因。
在這邊陲地帶縱使擁有最新型號的手機,時常收不到訊號的情況下也只能淪為相機。此地聯絡方式仍舊以無線電為主,然士兵出操時所有電子產品一律繳出集中保管,就鎖在辦公室的櫃子裡。
風逍遙軍階至少尉,理所當然擁有徵調鑰匙的權力。他很快自一堆花花綠綠的手機中認出戚寒雨那支,試了串數字便順利解開螢幕鎖,這份輕易使他心臟狂跳,那小小的長方形螢幕本就裂開一道細如蛛網的口子,此刻面目愈顯猙獰。
桌布上的主角只露半張側臉,頸部與鎖骨的線條流暢優雅,他方才輸入的密碼是那人生日。
千金少……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風逍遙動手脫下千金少身上的軍服粗魯地扔在床上,單刀直入問道。
正式軍服的樣式繁複,準備與穿戴皆費時費力,往往需兩人互助。今日恰逢上層派長官來巡,全營皆須著軍服出迎。風逍遙心有旁騖,一早替對方換裝時狀況連連,胸章掛反、衣釦扣錯等本屬於新人的謬錯頻出,千金少玩笑地伸手探他額頭也被他一把拉下,盯著對方輕聲說活動結束後我有事問你。
千金少不閃不避迎上他的目光,並不問他如何得知。半年。
既然這樣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你知道我一向尊重你的決定。
房間裡盛裝著死一般的寂靜。
千金少,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風逍遙放緩口吻,近乎嘆息著問道。
因為我是膽怯又自私的人,提不起也放不下。千金少嘴唇歙動,滯澀多時的話語彷彿一下子尋對了出口,跌跌撞撞爭相脫逃而出。
半年前我曾做了一個夢,夢中場景與你失蹤那日一模一樣,我喊你的名字想找你,卻怎麼都找不著,醒來才發現你已經不在了。
千金少苦笑,聲音啞得幾不成調,你走以後我才發覺同生共死不過是浪漫但廉價的笑話,從來我只希望活下去的人是你。
風逍遙,對不起,再見到你,我很歡喜。他望著眼前失而復得的戀人,不管不顧抱住對方,擁抱力道似是用盡畢生氣力,一個他所能想得到的道別姿勢。
學長,如果你實在為難,我可以申請外調……風逍遙張開雙臂扣住他腰際,嘆了一口氣。可是,我個人意願實在不大。
下一秒他被千金少猛地推倒按在床上,背脊磕著數顆軍服釦子,吻來得凶猛又熱烈,唇齒很快瀰漫著鐵鏽味,喉嚨最脆弱處也被人用唇舌來回逡巡,他卻從善如流任他索討,放鬆的身體帶著安撫與信任。
千金少不打算花心力與他上半身的軍服纏鬥,蹲下去解他腰間皮帶,金屬扣環噹噹數聲相擊一瞬彷彿擦出星火,筆挺的西裝褲在地上柔軟地跌作一團。
暴露在空氣所感到的涼意很快覆上一層來自戀人手心的熱度,而前半部則沒入更為溫軟濕熱的所在。
從風逍遙的角度望去,戀人淺色雙唇間此刻被填得滿滿當當,嘴角滲出幾絲透明,他被這畫面刺激得倒吸一口氣,不禁伸手去揉捏對方耳廓,一下比一下用力。
後來不知彼此究竟發洩了幾回,千金少讓他操得渾身濕透如方自水中撈起,仰躺於床徹底被抽光力氣,兩人四肢仍緊緊糾纏在一起。
風逍遙靠在他頸邊輕聲道,來福,我想我們還是退休吧。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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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的十七歲被自己浪擲於一段見不得光的感情。
他的第六感一向準確,於是他遵循直覺,第一次在夜間休息時主動找至千金少所在的營區。
他知道這時間點風逍遙不在,學長帶新訓去了。
少年見到穿著便衣的千金少第一句話是老師,我覺得你們要走了。語氣似在陳述一件事實而非詢問。
千金少一怔,卻到底沒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他說是啊,人一旦年紀大了就會特別貪生怕死,我也不例外。我本來……想找時間告訴你。
那……什麼時候走?
等上頭批准下來就走。
好,戚寒雨深吸一口氣,老師……再見。
他用盡機關和時間競逐,最終仍一敗塗地慘澹收場,面上平靜,胸口卻又脹又酸,彷彿下一秒就會爆裂。
但是他想告別仍需體面。
千金少拍拍他的肩膀,寒雨,五年很快就過去了,我相信你的能力,再見。動作自然,口吻與往日並無不同。
走廊上燈火通明,千金少站在門口揮手送他,是尋常不過的師生道別。
戚寒雨睜開眼時被晨光刺得瞇了一下,翻了個身猛然自被窩中坐起,腦袋卻感到一陣暈眩。他眉心微皺,手指按著太陽穴搓揉半晌,還來不及步出那灰色走廊,漫長磨人的夢境便戛然而止。
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往事。
此時外頭有人聲音清亮喊他,寒雨寒雨快出來,今天是我們一起帶新生別忘記啦!
戚寒雨回了聲好,將臉埋進掌心,溫熱的淚水順著指縫一滴一滴淌下。
然後他很快抹掉眼淚,跳下床開門而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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